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海裔:悼卓青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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USC的朋友谭佳来信告诉我,卓青出事了。
我一听就知道是生死这样的大事。第一反应是出事故了。打电话过去一问,说是自杀。我一下子就怔住了。把卓青和
自杀
联系在一起,真是太突兀了。那个待人如此温和,才华横溢的卓青,怎么会如此轻生呢?
想起初识卓青,是2000年上半年,我办的网站 朝圣山之思 在北京吸引了一些年轻学子。有人在半夜里给我发了一篇文字,用福柯和鲍德里亚来谈空间。我想在网上贴出来,回信一问,是清华计算机系的。他就是卓青。我非常惊讶于一个学计算机的人在思想上走得怎么远,心里顿有惺惺相惜之感。
和卓青有网上交往之后,他也经常在论坛参加讨论,发些帖子。但我一直没有见到他,直到2000年的9月份。夏可君,柯小刚,我和另外一些朋友去山海关讨论海子诗歌回来之后,我叫卓青到北大来和大家见个面。我们几个朋友在未名湖旁边逛了一圈,然后一起吃饭。记得卓青穿个黑色的外套,人也是黑黑瘦瘦的,但眉目清秀。说起法国哲学家,他如数家珍,尤其对福柯和鲍德里亚,更是熟悉,和研究德里达的夏可君聊得很欢畅。若干年之后,他成了夏可君的密友和助手。如今想起来,我为他做的唯一一件事,就是介绍他和夏可君认识。
后来我到了美国念书。卓青本科毕业之后,没有去考研究生,而是去山西的一个软件公司,名为工作,实为做调查。他想研究的是中国人的关系社会,以及微观行动的逻辑。我和他在网上碰到几次,但没有深聊。2005年,上海的
会与通
研讨会,他去了,提交了一份研究成果,是个关于关系的论纲,在会上引起了一些有意思的讨论。我自己觉得他如果顺着这个路向走向去的话,会有非常出色的成果的。对于社会学与人类学的贡献不必说,在哲学上,也会产生一些深刻的反思。
会与通
研讨会大概是最后一次
团结的盛会
。06年初,我们的学术群体发生分裂。按照卓青在自己博客上的说法,是
这几年来,随着社会形势的紧张,学术分野渐趋明朗,残余的混合状态已经消失殆尽。大家各归各所了。进入学术生产体系的,老老实实的按照规范生产知识。关心社会问题的,热切的争执现实热点与实际政策。有着野心的,走向自己谋划的道路。说起来,当年的朝圣山相互交往的一些人又何尝不是。小刚成了新儒家最新一代的代表之一,编织着新的儒家政治学说,海裔走回政治哲学的道路,可君和我也各自走出自己的东西了。
的确,大家做的东西不一样了,彼此对话也少了。
只是卓青并不知道,我并不是
走回政治哲学的道路
,而是走向历史研究了。我做的博士论文,严格来说,是一个历史学系或者古典学系的论文。反过来,我对卓青的思想的了解也越来越少。只是在几个月前,上他的论坛,我才看到他的一些新的文字,惊讶于他发展出许多新的概念与术语,并且开始讨论很多非常神秘的东西。我还看到了一张他在他的读书会上的照片,留了长发,带着诗人-哲学家的独特的气质。这已经不是我所记得的那个黑黑瘦瘦的卓青了。我还听说他准备去法国,在MSN碰到的时候问过他,他自己也确认了。他也问我写的博士论文的内容。但我们没有谈具体的思想问题。
卓青自杀之前留下了一个提纲,这是他的哲学体系,其中大部分目录都已经有了文字了。最后,他预言乱世将临。在他的提纲当中,预言也是一个很重要的内容。我猜想他的离去是非常坦然的,无痛苦的,他已经做了要做的事情。但我的内心仍然非常沉痛。我感觉,我失去了一位才华横溢的朋友,而中国思想界也陨落了一颗原本能够光芒万丈的新星。
卓青的死,和海子的死一样,都是天才的自杀,都是有深刻思想原因的死。我能够理解天才们的自杀情结,但我仍然无法完全理解卓青为什么选择在这个时候离开。对我来说,理解他的死,需要深入理解他的生命轨迹,理解他的思想。而这些,都是我现在未能做到的。能够告慰亡灵的,我想并不是简单的哀悼,而是仔细聆听并听懂他的预言。这是个和我们所有人都有关的预言。但愿我们这些活着的人不要眼睁睁地看着它的实现。
呜呼,卓青吾友!两校比邻,恨未时时交游;惺惺相惜,旦夕竟成永别。亡灵地下有知,当体吾心之悲。肃祈再告,伏惟尚飧!
=========如下更新于2022年1月28日=========
主要原因是发现互联网的记忆是有时间限制的,因为资本的载体会死掉。
【芬雷】反日常与大预言术
先解释这个“反日常”吧。卓青在其文章《反日常文本的阅读理解的诸问题以及其写作中请注意的几点事项——以法国晚近哲学为例》开篇就说明了这个概念,他写道:“这是一个很不确切的说法,不过由于种种原因,可能这也是仅有的勉强确切的提法。因为很难说得清楚什么叫做日常的,而当然,‘日常的’本身也是个日常的提法,因此,恰恰只有在反日常的文本中才能打开日常的这个提法的含义,于是,这已经在循环定义了。另一方面,这种循环定义却也保证了日常提法本身的难以回避的地位,避免了任何文本对其的固定,而反日常文本对其的打开也将回应这种地位的取得,因此,我们仍旧暂且保留这样的划分。”也就是说,如果我们试图通过日常来论述日常的,那么我们获得的还是日常的,而不是日常。即,以日常来论述日常的,近乎悖论。所以“反日常”缘起于我们对“日常”的追问。正如卓青所说,这不过是种循环定义的伎俩,因为很显然的,如果日常需要通过反日常来揭示,那么也就意味着,我们要追索的“日常”其实就是“反日常”。但是如此的妙用,也就是卓青提到的“避免了任何文本对其的固定”,反日常与其说是日常的反面,毋宁说是日常的幻想,是日常的一个游离、一次走神。随后我们将碰到卓青行文风格里另一个概念,就是灵语写作,探讨反日常与灵语写作之间的似无还有的关联,是我写作此文的头一个企图。
灵语书写,就是在卓青近作《关系三部曲大纲》里出现的一种书写姿态。比如,他以修道来说思想学术,以生命诸术(还魂术、摄元术、夺命术、定心术、化形术、不死术、长生术、养生术)来说权力装置。那么我们不妨追索一下灵语书写,其实并不是新鲜事物,更不是卓青生硬捏造的手段。在西学进来之前,学问无非就是经史子集,而其中的子,很大部分都是按照灵语书写的方式在进行。此种行文风格,甚至能在五四时期的一些经典里找到,比如辜鸿铭,再比如梁漱溟,在此因为手头并无这两位先生的文本,就不详细着一个词句一个词句列举了。那种风格,只消读上一读,就能体会得到,只是卓青似乎有意把这种灵语写作的手段扩张了。我揣测着,这可能跟他一直思索的方向有关联,一直谋求一种思索的书写切入所在语境的努力。然后我们再来试着阅读这些文字,可能就更能够清楚去把捉一些东西。而且在如此书写,如此把捉的过程中,我们的思想情景,被带入了似曾相识又不免有些断代的东方思维里。鉴于这个论题过于庞大,暂时就写到这里,请允许以后再讨论。那么接下来,灵语书写所带来的东方思维,暗合了反日常的游荡以及走神,它是一种模糊书写。尽管在《关系三部曲大纲》的书写里,卓青引入了大量的推理式、逻辑式结构,但依然掩盖不了如此模糊书写所营造的幽灵视野。及至到后来写到大预言术的时候,幽灵反而成了一种有先兆能力的神秘,而有趣就有趣在,这里的幽灵和神秘,都恰恰是在我们所生活的日常里时刻流淌着的,只在反日常里,才打开这个观察。
比如卓青引用一段政府计划的文字,通过分析它的语言构成、句法结构,来说明那种大预言术如何嵌入在日常结构里,并且如何发挥它的及时作用。大预言术,更像是一场反讽的游戏,我们几乎每天都在日常里遭遇我们的未来,而等到这个未来到来的时候,我们又被另一个未来所获取,唯一的求证证据,最终仅仅被保留在国家的一纸档案数据里,比如GDP怎么怎么样,人均收入怎么怎么样,五年计划,十年计划,就这么一个接一个轮番上演。似乎任何的未来计划,都遵循一个原则,就是你看见它来,却看不见它走。比如你今年想买套房,那么这个房子以及为了能够买套房的力比多场,其实相当清晰,并以此为根据,你甚至还制定出买房计划,但直到你果真买到房了,你发现那个未来在实现之前就已经走了。未来并没有现身,这是个连环套游戏里的缺口装置,正因为有那么个缺口,所以才有了一环套一环。于是卓青在《关系三部曲大纲》第三章,世界与未来,第二节,生命与造物的交叠里写道:“到这里,转了一个圈子,回到了最开始出发的地方。反日常当然是从日常出发的,通过瓦解日常的提法,终于得到真理,而打开了真实。呈现出无比怪诞的真实,从而所有的一切都变了样子,成了不可能或不可能的可能。现在,在世界整体这里,则又回到了日常的。恰恰日常的句子就是世界。而且也恰恰因为它是错的,单纯假的才是世界。于是,日常的提法又有了不是意义的意义。算不算是再度看山是山?”日常的荒诞,不仅在于它是假的,还在于它是不可能的。由此我想到了卓青提到的,他的切入其实就是以“不可能”切入分析的,与夏可君的“可能”策略形成互文呼应。接着,卓青写道:“世界就是由种种不可能构成的日常句子。我们就作为造物生命,构成这种种的句子,于是,我们就如此这般的活在这里,活在这些虚假的句子之中。日常的观点、看法、提法就是一切,作为完全的错误而是一切。我们在一个作为虚构的世界里用真实虚构着世界。”如果说,这里面还嫌太过跟真实/虚假较真,那么荒诞感或许还不是那么强烈,真真的荒诞感就在于,我们生活于其中的日常,正是在以虚构来推动虚构,从而展现未来的。其实,在我看来,如此并没有对或者错。只是,我们每每又要和真实/虚假较真,及到虚构呈现出来,我们又不愿意接受,这才是最荒诞而又令人无奈的。由此说开去,我突然想到,纠结于自杀的种种困惑,或许就源于这种最荒诞而又令人无奈的情景。
另外我想说的,是卓青对农民这个概念和群体的考察,相当精到。(可参看卓青的文章《未来百年农民政策建议》)社会流变的过程中,农民成了一个身份缺失的群体,通过其中的缺失,我们仔细追究,的确可以发现一些梳理当下社会的线索,并警醒我们的时局。农民这个话题和一开始那个东方思维情景的话题,我都搁置下来,待附专文探讨。另外值得一说的是,卓青是我在思索领域里(到现在一直联系着的)最早认识的一个朋友,但由于种种原因,交流却是最少的,中间隔了有近五年时间,直到最近才又阅读他的东西,实在觉得很惭愧。然而,我这小段文字,实在也没有写出什么,顶多算个标记,乃在于一个幌子一样的装置,以弥补自己的某种不积极。
【芬雷】惊闻卓青之死
“必须谋害这个人,而又是不能公开的。这是在背后,在此地与彼处秘密谋划的阴谋,彼此不交一语,从无联络,仅仅暗地算计,悄悄窥视。因而,毫无征兆的,毫不引人注目的,他动手了。”
——卓青《重回死亡——纯粹个人主义与其世界的可能》
真的不能说什么啦。他的死是去年十一月的事,而我直到今天凌晨两点才知道消息,时间已过去近五个月。或许如卓青谈论死亡时说到的,死亡属于未来,未来属于现在。死亡是一个需要被提前感知的事件,并不需要在事后多做谈论。但是我责怪自己的不是竟然按捺不住,非要来谈论它,而是自己竟然如此的后知后觉,实在显得过分的怠慢与麻木。现在重新理会下头绪,去年十月份的时候,我还和他通信,知道他陆续把自己的《关系论纲》分章节贴出来。等全部差不多贴完,我一次性打印出来40多页A4纸,如获至宝。然后就匆匆辞职,中间又拖延一个月,赶在十二月底去了南京。我写给他最近的一封信恰恰就在十一月,五日,因为看到他在blog里说:“在这里提请所有留在国内,准备亲身观看此次盛况空前、千年难遇的乱世大典的朋友注意做好充分的思想备。”我就给他写信说:“读着读着,好像你要出国??关系终于贴完了,我下载了细看。‘大预言术’这个称呼很有趣味,也透着后怕……”而他回复我的最近一封信也是谈《关系论纲》的。现在回想起来,恍然如梦,要不是时间欺人,必也是造化弄人了。似乎跟卓青交往过的人,对他都有一个相同的印象,就是:充满期待。不仅他自己充满期待,别人对他也充满期待。或者正是这样的期待,使得大家对卓青思索的领悟以及理解,反而多了份延迟。就好像对待一个雕塑工作者手里的泥巴一样,旁观者的“观看”不在于当下,乃在于未来,就是说,这个泥巴究竟要塑成何样形状呀?假如塑得是个人物,那么它的脚在哪儿,脸如何呀?而卓青偏偏是个剑走偏锋的人,暂且不说他探索的领域如何超前如何抽象,但说他的思索方式和行文用语,都是很强的个人化。我想,这些状况他自己也是晓得的。所以在2002(?)他首发水木社区哲学版的《重回死亡——纯粹个人主义与其世界的可能》里,更多的展现了自己的种种心迹。起码我阅读的时候,是不免要联想他本人的生活与思索状态的。很多词句,颇有应照。这也是我读他文字总有的一种后怕感。
卢淞在《卓青之死,及其他》里,把卓青的死苛责于阅读古书,特别是《易经》云云,我觉得不免唐突和造次。但这又有什么要紧呢。如海裔在《悼卓青》里所写:“对我来说,理解他的死,需要深入理解他的生命轨迹,理解他的思想。”谈论生死,对于生人来说,甚至不是奢侈的事,而是不折扣的僭越。卓青在《重回死亡》一文中,通过死亡前置来谈论死亡,从而解释从“我之死”到“他之死”,再到“一切从我的死亡开始”。“这是一种僭越,通过杀死这个共同在此的世界中构筑起来的个人,在它的尸体之上瓜分权力,使得权力重新可以被拥有和使用,使得这个不同主体之间的生产制约关系瓦解开来,重新散落到那不可测度之地。”(引自卓青《重回死亡——纯粹个人主义与其世界的可能》,第一节“死亡与那个人”。)由死亡事件,卓青深入到那个“不可测度之地”,它如幽灵般徘徊在团体周围,徘徊在关系周围,而最要紧的是,这个幽灵深居每个个体之身躯。于是,接下来在第二节“个人主义与社会”里,卓青写到:“个人之所以是个人,正在于他的飘忽不定,他的不可捉摸。我们谈论那个人,正是因为我们无法知道他想什么,他会做什么。我们不知道他现在怎样、将会怎样,甚至由此而无法知道他曾经怎样,因为他不可预期,先前的种种猜测转瞬间就会碎裂成七零八落的片断。他未有预兆的跃入我们的视野,又莫名其妙的消失不见,这便是那个人,令我们忧烦不安者。”个人遭遇“那个人”,这是列维纳曾经思索过的问题。我觉得,由此掘发的甚至还不是伦理问题,就是所谓的什么在他人的面貌里遭遇死亡,更重要的是,个人和那个人,并不是独立区隔划分出来的两个人,却紧密耦合在一起。如此一来,就必然存在一个转换之基:从“个人”到“那个人”,像是折叠一张白纸。也就是从这里,我们找到在卓青行文中徘徊着的德勒兹之线。通过对如此折叠装置的思索,我们重新审视自我与他者以及死亡,无疑发生了陡然变化。这样的变化,解构了在之前我们思索自我与他者问题时,提前预设的对立,从而死亡作为未来事件,提前到来,潜入当下,供给自身随时随地的反观活动。另外有必要说的是,卓青多次强调的“整体”,以下引自《重回死亡》:1、在那里,在那个差异之源,我重新获得某种整体性,重重叠叠的相似性中不可还原的整体,不是可整体化的整体,不是将各部分连接起来的整体,而是间隔的整体,亦即距离的整体,我与他之间不存在的距离造成的不可跨越由此而成的整体。或者说是无边界的整体,就像有与无间的无边界。没有边界并不是无限,当然在这里也谈不到有限。在这个无边界的整体意义上,我成为了那个人。2、个人,从其最初意义上,就是无所凭依的,亦即是无处可归的,他难以找到他的来源,他的根本。正因如此,个人不能在此,不能在何处,而是于此世界中无处不在,便如那幢幢鬼影,此隐彼现。从这里开始,发生了一次转折,如此转折在后来卓青的《关系论纲》里也可以看到,就是卓青突然放弃对这个问题的追问与穷追猛打,退下来求索于一种对现实的批判上来,比如他在《重回死亡》中写到的:“我们并非真的是两个人,两个有着各自目的,并由此驱使自己展开暗地争夺的人。我们仅仅是亡灵,借尸还魂,装成这个样子来次游戏,还津津有味的欣赏这个临时的表演。这个重复的争执在双重意义上成为了虚拟的,既是你我之间预谋的虚拟,也是各自与其身体媾和的虚拟。”我并不是说,我们只能做学术研究,不能去批判现实,而是如此书写,对于卓青,似乎构成某种程度的焦灼,无论如何,挥之不去。
对于卓青,我们太少阅读了。对于过早离逝的生命,我们太少关怀了。而对于死亡,我们又太迟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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